李鯉為什麽能種出豬來，這暫時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情。

他們只知道這些豬相比平時的溫馴大有不同，像是急紅了眼，一蹦一跳想要去什麽地方，非去不可的那種。

敖宗秀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，招來一片雲遞到它們面前，它們果然一躍而上，還想繼續蹦，差點摔了下來。

敖宗秀便連續不斷地招來雲朵，小豬們有了臺階，興奮得吱吱叫，升到了半空中，不再往上跳了，而是認準了一個方向撒丫子開始跑。

敖宗秀一邊眼疾手快地給小豬們遞雲，一邊和樂水、安霓緊跟不舍。

眼看著去往人煙稀少的西北方，三人都愈發困惑。

李鯉從高空墜下，一時間，湍急的河流、勁烈的寒風和亂墜的天火，將他掀得七葷八素，肚子裏被灌滿了河水。他覺得自己身為一條魚，都要暈水了。

好不容易從洶湧的河面探出了頭，借著一道駭人的閃電，所見之處，破敗不堪，一片狼藉。

天色昏沈暗悶，河道崩壞，水流不再被拘束；山巒傾倒，野獸滾石亂紛紛四處滾；天上下火球，也下暴雨，電閃雷鳴不斷，住在洞穴的先民四下嚎哭，惶恐不安，再無安身之所。

但若仔細看看，又能發現那些死亡、災難都是略透明的幻影，更像是遠古時代投射過來的影像。

正是與他看到的敖寶青境地一模一樣。

“寶青大哥！”李鯉魚唇掀動，拼命喊叫的聲音在這混亂中卻也傳不了多遠。

但他很快看到了一束光，在茫茫敗色中，如同指路明星，從五彩的天際一直垂落到地面。光束中，還有道將飛未飛的影子。

李鯉左右看看，也不見小二龍和敖不問，想必他們也都四散開來。

李鯉便埋頭朝那道光束游去。

李鯉倒沒覺得在女媧秘境不能施展法術裏很艱難，反正他向來沒什麽法力。

很快，李鯉就逆流而上，游到了發光的地方。

光從天上的一個破洞掉下來，底座是一座圓形的金色祭壇，祭壇上則懸浮著一個高大的人身蛇尾的雕像，面容雖然是石刻，但其如巍巍滿月般溫和雍容的樣貌卻依舊栩栩如生，雙眼帶著無限的悲憫和仁慈。

看人像姿勢，直欲往天上漏下光的洞中飛去。但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剎那，人像始終沒法如願，因此這裏始終天火肆虐，民不聊生。

李鯉知道，那人像就是補天的女媧。

李鯉仰頭看天上的破洞，洞並不算很大，附近流轉著五彩的光芒，補天石已經補完了天上大部分的漏洞。

祭壇兩邊，對峙著兩個人。

其中一個，正是李鯉苦苦找尋的敖寶青，另外一個，自然就是敖不問了。

似乎是為了保護小二龍，小二龍變小了很多，像條黑蛇盤在敖不問的胳膊上，大腦袋上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著，看見了李鯉，嘻嘻大笑。

敖寶青瞥見辛苦游來的紅色鯉魚，神色一變，趕忙把李鯉撈了上去，問道：“你怎麽跑進來了？”

敖不問說道：“是我帶他來的。”

敖寶青眉毛緊皺，警惕地問：“你把我們先後騙來，到底想幹什麽？”

李鯉這才註意到，他和敖寶青在風雨中隨著地面微微搖晃，而敖不問卻穩如泰山，風雨不侵。

仔細一看，敖不問身上其實籠罩一層淺灰色的霧，正是這層霧氣，讓他隔離了外界所有的動蕩。

“我想幹什麽？”敖不問笑著重覆了一遍，“你看這女媧秘境，另起一方小世界，倒是個極佳的世外桃源。只可惜並不穩定，發現女媧秘境的幾百年來，我一直在想辦法修覆它，始終不得其法。唉，女媧娘娘那等神靈，哪怕是殘骸遺跡，也不是我們這些後人能夠企及的。”

微頓之後，敖不問陰森森地勾起嘴角：“不過倒也不是一無所獲。”

敖不問從懷裏拿出一枚魂珠。

小二龍眼前一亮，他認識這些魂珠，正是許多妖怪在他大哥的授意下送到他那裏的。

敖不問將魂珠捏碎，從中飄出一縷灰色煙霧，和他身遭圍著的一圈如出一轍。

敖寶青怒不可遏：“你居然害死了那麽多凡人？”

敖不問不在意地一笑，大手一揮，那縷人類魂魄就飄到了祭壇之中，倏忽一下就被祭壇吞沒，而相應的，祭壇中懸空的女媧雕像似乎動了一動，極細微，讓人懷疑是否是眼花。

敖不問近乎迷戀地看著那雲霧消散的地方：“我也是偶然間才發現，尋找合適的人類魂魄，將其煉化，就能提取出一種純澈的力量，這種力量恰巧能驅動這腐朽的祭壇，讓女媧像飛升。女媧像飛得越高，這秘境就越是安穩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，等女媧像徹底補了天，秘境也就完全穩定。這也將成為，新的家園。不會被發現、能自給自足、永世安康的妖怪們的世外桃源。”

敖不問低頭，撫摸著小黑龍的腦袋：“我親愛的弟弟，你在這裏，再也無須擔憂任何道貌盎然的神仙來迫害你，永恒地自由自在。”

李鯉聽了，方自領悟了好多事，以往許多的謎團都紛紛解開。例如陳落雁和阮青梅那樣的魂魄根本不是用來修煉的，而是被敖不問搜集起來，直接祭奠了這個祭壇。

敖寶青神色悲哀地望著祭壇，剛剛那一抹魂魄只讓女媧像飛升了肉眼難見的一絲一毫。而那女媧像想必一開始就落在底座，到現今飛升了這麽高，也不知道是死了多少無辜的人才有的結果。更不知，還要付出多大的代價，才能讓她徹底地補好秘境的天。

仁愛無雙的女媧娘娘，為什麽會留下這樣一座罪惡的祭壇？

忽然一道極大的吸力自敖寶青懷裏攝走李鯉，敖寶青慌忙去奪，但在還能使用法術的敖不問面前，他絲毫沒有抗擊之力。

李鯉就這樣被敖不問捏在了掌心裏。

小二龍驚訝得立了起來，腦袋去撞敖不問的手：“大哥，你要把李鯉捏死了！”

敖不問卻置若罔聞，雙眼深深地看著有些難受的紅色鯉魚，神色漸漸瘋狂起來，他忽然仰天大笑：“眼看歸期已到，秘境卻遲遲沒法修覆，我正無計可施時，卻誤打誤撞讓我遇到了這一只可愛的鯉魚！嗯，多麽充足的靈氣，多麽幹凈澄澈的魂魄，重要的是，你身上生生不息的力量。我想你還一定不知道，你會讓敗者盛，死者生，你的魂魄總會滅了又起……我知道，這源源不斷的魂魄的力量一定可以讓女媧像成功飛天！”

李鯉驚叫著拼命扭動，躲開敖不問的深嗅。

但慌亂間，很多東西如同狠狠降下的閃電，照亮了曾經不在意的一幕幕。他還是條鯉魚時，用尾巴甩水就救活了奄奄一息的樂水……

當初他被宗九太子扔成重傷，明明快死了，卻又突然覆活……

還有被他種下的一顆豬頭，生出了十只好可愛的小粉豬……

李鯉恍惚間好像又看到那十只小粉豬蹦著跳著朝他跑過來，可眼前視線愈發模糊了，好像有什麽東西撕扯著他的靈魂，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體離自己越來越遠。

一聲聲叫他名字的呼喚也越來越遠。

敖不問瘋狂地攝出李鯉軀體內的魂魄，居然是一縷艷紅的霧，仍舊像只鯉魚一樣左右搖晃。

敖不問哈哈大笑，將紅霧投入祭壇，霎時間紅光閃耀，祭壇上光芒流轉，女媧像徐徐飛升。

“李鯉！”敖宗秀拼了命地趕過來，卻只看見敖不問棄之如敝地甩開毫無生氣的鯉魚屍體，頓時眼眶血紅。

“怎麽會有這麽柔弱的生靈？”一聲淺淺的嘆息在李鯉耳邊響起。

李鯉頓時從噩夢中驚醒，睜開眼，卻什麽都看不清，影影綽綽的景象走馬燈一樣飛過。

耳邊那溫和的女聲還在低聲絮語，像是在對李鯉說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，帶著讓人沈迷讓人依賴的味道。

“一只牛犢出生盞茶時間就能站立、奔跑。而你們，懷胎十月，母親寸步難行，嬰兒也柔弱得一碰就碎……食物稀少，野獸蠻橫，你們啊，究竟怎麽活了下來，又該怎麽繼續活下去……”

“好聰明的生靈，居然能與我們對話……”

“我們該留下來保護他們，或許他們是我們在茫茫宇宙僅有的夥伴了……”

“我好像在他們身上，看到了我們最原始的模樣……”

“哪來的小鯉魚，差點傷了你。”那如夢似幻的絮語陡然變得清晰明了。

李鯉猛然一震，不再感覺是在無盡漂流中了，而是被一只溫柔細膩的手握在手心。

李鯉順著手臂看上去，撞進了一雙帶笑的明眸裏，那裏面好似轉著萬千星辰、山川湖海。

周遭天火肆虐、暴雨滂沱，唯有那清和柔善的眼神亙古不變。

那只手將小鯉魚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，修長的手指向外一張，繼續收攏水源和泥土，投入一輪金色圓環中，煉成五彩繽紛的石頭。

她巨大的蛇尾盤在一起，守護著一旁已經煉好的補天石。

女媧娘娘！

李鯉驚喜地大喊，這才發覺自己居然發不出一點聲音來，急得在女媧身邊團團轉。

女媧好似被鯉魚弄得癢了，柔聲笑道：“不要動。”

李鯉就乖乖地不動了，仰望著女媧的臉，幾乎快要被她溫潤柔美的面龐吸去了神魂，好像只要看著她，待著她身邊，就會感到無盡的安心。哪怕四周天崩地裂，生靈正成群地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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